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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12月11日 星期三

書法不易

    

李哲雲書三連屏 篆體《詩經豳風 七月》

        這十年間,隨我學習書法的學生不多,數下來就不超過二十人。我深明書法的道路是很磨人,能堅持寫上一年半載已很少,所以我從不寄望。看到那些學了好一段日子,開始踏上軌道卻半途而廢的學生,令我對書法教學頗為心灰意冷。也許我是太悲觀,而實在是因為太瞭解。一直很多人走來問要學書法,我就會說明:此非一項娛樂,而是一件艱苦的學習,若不能立志勵行,還是找別的玩樂好吧!
成人學書法,當是一項高尚興趣。但今之人太多俗務,要勤寫練習,實在沒幾人肯花時間,不久就永別紙筆了。或有言等待老來退休才寫。老實說,那時真確只是消閒健體的活動,作為養生享受便好了。若期望能寫出成績,學習是時不與人的,千真萬確。孩子們學書法,初時大都因父母催使,然而不久就會因功課繁忙或課外活動所阻,終致放棄。作為老師,無奈之餘亦覺白費心機,因而令我決定閉門不納了。有人說這是否太過認真偏執?書法也應作為知識一類,涉足一下概略,偶爾學描兩筆,何如不可?對的,但這不稱為學書法,自行看書學習就算了吧!就像唱卡拉OK是不能唱出真正的聲樂家一樣,所以要清楚自己的取向。
書法藝術,代表著個人的性情品味與才華。於是,對一個書法者的要求豈只是寫一手好字那麼簡單。功力的深淺,技藝的層次是與學問修養結合,觀其字知其人。學書法的人一定要堅持努力,要有不問收穫只知耕耘的幹勁;還要有習武者不屈不撓的精神,將學習成為生活的一部分。最後才談得上神氣與悟道,是窮畢生精力志趣而為的事。如此,又是否說得太嚴重呢?若自家閉門寫字,不顧天下是非,就像出家人或隱者,清心獨行,世道與我何干?那麼這人又另有境界了。藝術與修養,都是自身的。徒為名利而書寫,其字亦浮濫輕佻取巧。重視一己的修持,更是一種風骨。其實在歷史長河中,高人無數,無爭無名的遠去了,我們望塵莫及。
我對身邊的幾個孩子說:這麼努力練字,或寫出點點成績。我不是期望你們將來要走甚麼書法藝術之路,而是鍛鍊你們的心志強健;在學書的一筆一畫裡,念讀古人的意象;在臨寫運筆之中,感悟正大的道理。我從書法裡教孩子們要真誠:用心用功;要謹慎:正直不阿;要謙遜:不要譽於人;要思考:擇善而固執。這一切就是修養。
經過六至七年的光景了,這幾個孩子由兒童成長為青少年,我感恩他們肯吃苦,抵得住我的鍛鍊。他們都是品性純厚率真,這可會是書道之教呢!為了給他們一點鼓勵,我辦了「同趣文藝師生書法聯展」,由十二日至十六日在澳門文化廣場展覽廳,讓他們來一次展示,知道努力始終是有回報的。


寫於展覽前夕
2013/12/12刊於澳門日報

同趣文藝師生書法聯展 2013

序言

堂前無別物禿毫破硯殘書        劉樺

「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……」
現在已過了「大雪」,而且「冬至」在即。我提起《詩‧豳風》這兩句話,是見於李哲雲畫展《中國廿四氣節》場刊〈前言〉上的引句。我認識李哲雲就在那個時候,是上個世紀的事了,時維一九九八年八月二日。跨越兩個世紀,人,固然是老;「」也更老。與此同時,也認識周炳光,原因是他們同出一個師門,有同門之誼。是甚麼門?是「筆墨門」也。筆墨,當然是書法,但除此之外,筆墨也還包括「舞文弄墨」。劉勰《文心雕龍‧議對》有「舞筆弄文」之句。在這裡,說「舞文弄墨」完全沒有貶義,如果說有,那就是我們「臭味相投」。而我也因此和他們結下同趣之緣。
正因為「同趣」,李哲雲倡議辦一份刊物,名之為《同趣文藝》,先是成立一個出版社,由周炳光任社長;筆政,自然是那位「始作俑者」的李哲雲。我就是那掮旗打傘的跑龍套。《同趣文藝》一辦就是十年。人生的十年有幾?刊物不是商品,不賣錢,沒廣告,如果不是一個「趣」字,又豈能堅持下去?李哲雲就是有這股傻勁。十年完了,《同趣文藝》沒有完,只是改變了方式,是潮流所尚的「電子版」。
《同趣文藝》除了徵集諸友的散文、詩歌、書、畫之外,還鼓勵對文藝有興趣的同學,以這份刊物作為耕耘的園地。每屆夏令,李哲雲利用暑假之暇,開班授徒,有時還邀請香港資深教育者講授寫作心得、經驗,培養青少年寫作興趣,不但分文不收,「束脩」全免,李哲雲還斥資出版了一冊《夏日筆耕三十五子文集》。文章,固然是這班學子所寫,而他們用的墨就是李哲雲的心血。
        同趣文藝工作室最顯著的成就是培養一批書法、繪畫的「同趣」者。只要有興趣,盍興乎來,其中有兒童、中小學生,當然也少不了成人。他們不單是「同趣」,而且是「同學」。說是「師生關係」未免過於拘謹,其實在「同趣」的「大家庭」中,彼此亦師亦友。很多昔日的「小朋友」都成為大學生,有些已離澳出外升學,為了留住這份師友、同學感情,交流經驗,檢閱成績,同趣文藝工作室舉辦了《同趣文藝師生書法聯展》。李哲雲曾經寫下「樂此不疲」四個大字,又「下筆不能自休」幾個小字,可以反映出她的性格。至於此次展覽展些甚麼?用周炳光寫的一副對聯,其下聯曰:「堂前無別物,禿毫破硯殘書」可概括一切,願「同趣」者同趣而來,幸甚。


2013書法聯展後記

曾對學生說過,書法是世上眾多藝術中最難的一門。除了學藝法度之嚴謹,其境界更是極高遠。書者之心情狀態,乃至人格修養,皆一一沈澱反映於其作品之中,所謂觀其字而知其人矣。
孩子學書法,更是最難的事。身邊這幾個孩子,不覺已寫了六、七年有多,他們由小學至中學,在繁重的功課壓力下,我一路只能以無限的鼓勵,時催促、時體貼,讓他們堅持這種枯燥的鍛鍊。點點滴滴,今天看到這個展覽中的作品,就是要給他們回望自己奮發過的成績。作為老師,我心中是充滿安慰。
在此,我必須感謝孩子們的父母,一直支持他們努力不懈。學書法與習武藝一樣,功夫得來不易,千萬別輕言放棄。沒吃過苦果是不能嘗到真正的甘甜。所以練書法的人,無論身、心的能量都會比別人強健。
除了孩子,幾位大朋友的堅持努力,也是令我感動的。現時社會的工作與生活,確實讓人難有閒情與心力,而他們肯從隙縫中挪出珍貴餘暇,安坐下來習書,定必深信提筆研墨是可以寧神養心,暫且忘卻紛擾俗務。培養這份興趣,裨益匪淺。
展覽,是為同學們聚在一起切磋觀摩的良機。前路還很悠長,因為我常說,書法是一生一世的事,但他們最困難的階段已過去了,只待大家繼續進步,更希望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,擷取我們心目中美妙的成果吧。


李哲雲 癸巳立冬於澳門



2013年12月4日 星期三

美麗的圓點世界

給“畫圓點的女孩”
       
    偶然在臉書上看到你一幅一幅的畫,好醒眼的,但舒暢悠然。平常的圓點,在粗細線中充滿組合變奏,而更重要的是,留白的空間最是精彩!
    於是,你給了我即興的靈感,我就把這個快樂帶給畫室裡的孩子們。你感性的文字雖然未能讓孩子們理解,但圓點點的世界是可以讓全人類分享。我們就一齊分享了你圓點點的快樂了!
    這裡,是孩子們回贈給你的禮物。雖然,你沒親眼看見他們繪畫的時候,是那麼怡然自得,連最調皮的孩子都很用心地點…點…點……但相信你看了這些作品都會感受得到的。
    感謝你的啟示。祝福你!加油!


2013/12/4

 羅智芹 11歲

 羅皓桓  10歲

 梁皓泓 10歲

 黃傑豪 10歲

 羅穎楠 6歲

 劉詠妍 12歲 

 李卓謙 11歲

 黃曉孜 8歲

 梁家睿 10歲

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

悠然自在──與蔡樹榮談藝 2004


     
 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蔡樹榮作品 (同趣文藝收藏)  


      雖然是第一次到訪畫家蔡樹榮的畫室,但當大家打開話匣子,就似是老朋友一樣的投契,看畫說畫,沒完的話題。
    首先問及他兩年前開的畫廊,他說那本來就是一宗玩笑,卻成為很有意思的事,認識了許多新朋友,與觀眾交流,發現作品能被接受。喜歡來看畫的,有各式各樣的人,甚至是隔鄰阿婆,也有她看得懂的,亦有來問了價錢而去的,而自己在這次經驗中,得著很多的反思。
    對藝術的學習與創作體會,蔡樹榮侃侃而談……
  「青少年時代最大的抱負是做足球明星,好勇鬥狠,另一方面卻又熱愛文學歷史,愛讀狄更斯、安徒生等外國翻譯作品,似乎是雙重性格,而與朋輩不同的,是我對繪畫很有興趣,看人家繪畫就很想學,初時畫公仔、漫畫作為遊戲,及後便希望藉以反映世界。少年當學徒工作勞動為生計,根本沒想過學畫,至二十歲 因心臟的心律問題,聽醫生勸戒不再踢波。在有了穩定的工作之後,便想學畫,但亦經歷數番波折,不甚了了。其後常與畫友同畫,看書、看畫展,自己鑽研學習,由於一份不肯認輸的心態,令自己一直堅持畫下去。」
  「藝術,技巧是過程,基本的描繪能力佔六七十分,要運用思維,更進一步去表達自己的意念。藝術與科學一樣,是尋找未來。」
  「我是無神論者,繪畫是上天賜予的能力,藉此解放心胸,當感覺世界秩序紛亂,我繪畫去逃避,是消極主義,然藝術有麻醉的功能。」
    澳門回歸前,社會的不安,促成了他創作「淨土無塵」個人畫展。水彩的透明感,反映對這片土地的祈禱;亮麗色調的蓮,表達了畫家心中的期望。
  「淨土無塵」的作品,開始具有個人風格並獲得認同。之後,他思索到水彩作畫的表現較輕,層次不夠深,便嘗試油畫。稀釋的油彩有水彩飄的感覺,不會過於實厚,「情色意象」展出之作品就是。其後他以刀代筆繪畫,由水彩至進行油彩的嘗試過程,逐漸體驗色與光,一點點的光,帶出希望的意景,成為他現在主要追求的畫面。
    蔡樹榮的藝術人生觀,充滿平和哲理:「純化、淡化的人生,繪畫就像音樂,和其他藝術、文學、人生哲學如是。從心底發出的創作能帶給人片刻歡愉。藝術不能欺騙,出賣靈魂。而當我可以賣畫為生,買賣仍不是重要。我不是淡薄名利,但有錢會變成另一個人。矛盾很多,苦惱,就像走入胡同,應立刻停下來。不需要定太高目標,隨遇而為,好像行山,未必一定要闖上高峰,只要享受行時的感覺,領略經過的風光,疲倦了,便下山。」
    欣聞畫家於稍後舉行個展,題名將是「悠然自在」。
    悠然自在,正是蔡樹榮此刻的繪畫生活與內心世界,他享受每天在自己的畫室中沉思冥想,在畫面上聚散層疊無窮色光,令人神往的境界……
2004/05

梵高「哀傷」之戀

1882 粉筆素描

        除了那些不喜歡畫人物的畫家外,人們在欣賞畫家的作品之餘,或會從他們筆下的人物裏,揣摩有關的事蹟。對畫家的戀愛史,更基於藝術家總會多帶點浪漫色彩,其神秘性亦較令人感到興趣。不過,藉此引發出研究畫家的生平、創作元素及精神,也就是很好的瞭解藝術的方法,對藝術品能有更深入的體會。
        梵高的作品裏,厚重的油彩,層疊細密的筆觸,處處都令人感受到他底內心熱情澎湃,一股永遠渴求的奔放衝動,既溫柔而激情不安的一顆心,透過他手中的筆,焦灼急速地展露在每一幅畫上。這般熱烈的作品,使他周圍的人吃驚,保守的眼光接受不了;而這個漠視旁人,叛逆地追求理想和愛的熱情畫家,就更連親友都為之困擾,覺得無法理解。如此性情的一個畫家,偏因為把這過份熱切的真情,一次又一次地放到無緣者的身上,徒惹哀傷。惟一的安慰,是畫家為此而繪下一張張珍貴的畫作,我們有幸得以細意品味。
        這裏,一幅簡明深刻的素描《哀傷》,充滿力量的線條,可感到梵高當時那份熱烈的自信。模特兒的體態佈局,表現了他在繪畫過程中,是進入了極完美的掌握狀態,醞釀的技巧,純熟流露,樸拙真摯。而美麗的《哀傷》,也開展了梵高的一段哀傷之戀。
        18821月,梵高在海牙,孤獨的他,剛經歷了愛情被拒的痛苦失落,又與父親鬧翻,離開家庭。這時,他遇上了一個被棄的孕婦,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女孩。善良的梵高,也許基於同情,或正如他所解釋,是一種自覺的教養,一種男子氣慨,他要保護她們。而事實上,也為了填補生活與感情的空虛寂寞。在他寫給他的弟弟西奧的信中說:「今冬我邂逅一個孕婦,懷中小孩的父親遺棄了她。在冬天裏必須徘徊街頭掙錢糊口,你瞭解那是甚麼一回事吧!我請她當模特兒,和她工作了一整個冬天。我無法付她一位模特兒的全薪,但付得起她的房租,感謝上帝,我讓她分享我僅有的麵包,免受飢寒之苦。我開始了新生活……
        梵高以這個婦人為模特兒,創作了一張粉筆素描,他興奮地寫信給西奧:「今天我寄了一張素描給你……去年夏天你拿米勒的巨型木刻畫《牧羊女》給我看,當時我心想:單單一條線表現了那麼多豐富的東西啊!我不以為自己能如米勒一樣,但我設法在這人物裏加入一點感情。願你喜歡這張素描,我自認為《哀傷》是我迄今畫過的人物中最好的,因此我想應該送給你。」《哀傷》的確是一張動人的素描,正如梵高所說,因為他加入了感情,而且,他更要強調那極其憐憫的激動,把“SORROW”(哀傷)的文字也給寫在畫面上。
        梵高在這個女人身上,投進了愛的熱誠和幻想。「……接近一月末時,我發現了克麗斯汀(Clasina Maria Hoornik),之前我感覺我的愛情已經寂滅了,可是死亡之後便是一次再生呀!」「這女子變得溫柔有如一隻馴良的鴿子……並對我說:『我曉得你沒有錢,但我將忍受一切,我這麼依戀你,我不能再度孤獨。』她無疑是真心的,因此我在她面前除掉我戴了這麼久的、近乎粗魯的、有所保留的面具。……我欣賞她的是,她不向我撒嬌賣俏,她靜靜做自己的事,節儉,欣然適應環境,願意學習,因此可以幫助我的工作。我比別人更瞭解她,她有許多令人不快的性格。可能身體不適,她的言辭會非常惡劣,但我寧要她言辭不美而不失善良……她也瞭解我的脾氣,若我為了擺姿勢或其他事激動起來,她知道如何接受,不去挑彼此的過錯,這好像是我們的默契。她不再漂亮、不再年輕、不再嫵媚、不再愚蠢──那正是她對我有用處的理由。擺姿勢對她而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,然而她一天比一天學得更好,我擁有一位好模特兒,所以我的素描進步了。
        他全心全意地去愛,承受一切缺點與遺憾。可是,這個愛情,從一開始便已註定了悲劇性的過程和結局。他既明瞭種種苦澀的必然,但卻是如此勇敢地去面對,絕不肯逃避或妥協。他在給西奧的信中坦言:「我若告訴你有關她頗為幽暗的事情,乃是因為我想一開始便說明我並非站在玫瑰園中,而是在現實中,我又不想事先有傷感性的顧慮。關於戀愛之事,我的意思是當一個人坐在病床邊,有時口袋裏連一分錢也沒有,這時就最能感受愛的滋味。那不是在春天裏採集草莓;泰半日子是陰灰黝暗的。但一個人在那股陰沉裏,能學得一些新東西。西奧,我打算跟這位女子結婚,我要經歷家庭生活的喜樂與哀愁,以便從我親身體驗中來描繪它。」「如今我要腳踏實地前進,只要我們能夠結婚,所面臨的將是拮据的生活。漸漸地我會賺夠她和我共同維生的錢……我已經三十歲了,而她三十二歲,我們不再是小孩了。
        他對愛情的未來是如此熱烈的冀望著。「當我和席恩Sien是梵高在信中給克麗斯汀的稱呼)在一起時,我有家的溫馨感……她和我那幽暗的過去所留下的影子,仿佛是威脅我們的惡魔,我們將終生與之對抗。」「我能夠給她一些實際的支持,這同時也是使我浮而不溺的一股力量……席恩和我的情愫是真實的,當你來時,你將進入一個令你滿意的氛圍──一個新畫室,一個積極成長中的家庭,一個根植於現實生活、擺著搖籃與嬰兒用高椅子的畫室……它即將製造出更多更多的素描來。」
        西奧的妻子,喬安娜·梵高‧波格著作《追憶文生·梵高》文中講述當時梵高父親及家庭,對梵高這段愛情的極端反應:「父親在寫給西奧的信中說,希望那位所謂的模特兒不會傷害他……」「父親沒說錯,文生不能孤獨,他需要妻兒,然而他所愛的第一個女人拒絕了他,他又讓一個不快樂的女人和不是自己的孩子闖進他的生活。」而這位梵高的女人,在喬安娜的筆下,被形容得十分不堪:「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是個魯莽、目不識丁、滿臉瘡疤的女人,語出粗鄙,心眼又壞,抽煙酗酒,她把文生拖進她家庭的陰謀中……她故作姿態討文生歡心。」喬安娜更認為梵高假裝很快樂,並痛惜他這份寶貴的愛是被糟蹋了。
        然而,梵高仍耐心的去愛,並竭力地對抗著貧窮,甚至將僅有的一片麵包也分給女人和小孩,自己空虛著身子去努力繪畫。他寫道:「如果恐怖的命運必將來臨,但願,丟掉我的腦袋。可是,我實在丟不起,因我急需它來繪畫。」這時,他又沉在創作裏面。1882年11月,他完成了兩幅素描,其中一張是尺寸較大的《哀傷》,依他的描述:「只有人物,不加任何背景,姿勢稍微改變了;人物的頭髮垂到肩上,部份做成辮子狀;人體部份畫得更仔細。」繪畫與現實生活,對梵高的一生,盡是愛與折磨。但越是處於衰竭邊緣,畫家的鬥志竟是超乎常人的頑強。他說:「素描成為我的一腔熱情,我越發沉迷其中。我對未來沒有大計劃;當我感到渴求無憂無慮的生活,渴求順心順意的慾望自我內心升起的片刻,每次我總可憐地回到苦困裏,回到充滿艱辛的生活之中,心想:也許如此更好,我會從中學得更多,而且有所進步。這不至於是一條會半途毀滅的道路,我只希望苦困不會變得太難以忍受,我自信將賺得足夠的錢來維持生活,雖不會奢華,但至少是能吃自給的那口麵包的人。」
      
1882年 11月《哀傷》
        那女人,克麗斯汀,受著梵高犧牲式的眷顧。她分娩後,梵高更體貼入微,把嬰兒視同己出,又尋覓新居所,一片欣慰的心情。但另一方面,梵高被各方親友鄙視,他的畫家朋友,連他的畫作也不瞟一眼,無人再造訪他,幾乎沒能在海牙立足,只有西奧的瞭解和支援。不過,他總仍向好的一面想看:「我時而後悔那女人對書籍或藝術都不瞭解。可是我卻仍然如許依附她,這豈不證明了我們感情的真摯嗎?或許她以後會學習,使我們的關係更堅固,但目前她被小孩纏住了。」
        對於愛情,他有很理智的觀點:「愛情正如自然萬物,確有凋萎與萌發,但沒有一樣東西全然死滅。有退潮與漲潮,但海洋依然是海洋。不管是對一個女人或藝術的愛情,都有倦累虛弱的時候。我不僅把愛情當做是一種感覺,更是一種行動,因此它需求發揮與活動,而精疲力竭正是其結果。」「有的人認為愛情使人不清晰思想,我相信他們錯了,因為人經歷愛的時候,思想非常清楚,也更活潑。那種差別,好比一盞未點燃的和一盞正燃著的燈之間的不同。燈擺放在那兒,而且是盞好燈,如今讓它散發光亮,這才是它的真正功能。愛情使一個人更平靜地面對許多事,而他便更適宜去進行自己的工作了。」
        其後的信簡中,他熱烈地討論作畫,似乎將一切都投注在藝術裏,關於家庭生活,已很少提及了。18832月,虛弱抱病,他沉痛的寫道:「過度用功之後的鬱悶,多麼悽慘!生命轉成洗碗水的顏色,變得像是一堆灰燼。一個人處於此種日子裏,總希望有個朋友來陪伴;那或可以令沉重的霧氣消散。」
        1883年夏天,喬安娜的追憶裏描述:「西奧往海牙探望文生,眼見當時的情景──沒有幾件傢具,每件都很破舊,文生債務纏身。那女人既然不能適應規律的生活,西奧勸文生讓她自行決定。她自己也察覺到不能再這樣下去,文生繪畫需要很多錢,所剩的不夠養活她和孩子們,她已經和她的母親計劃另行謀生。文生也覺得西奧所言不錯,亦希望改變環境,自由自在地前往工作呼喚他的地方。最後,他還護著她,為她的過失找藉口:『她從來不知甚麼是好的?如何能變好呢?』
        這段同居生活,終於走向了的尾聲。在梵高的信裏,我們可以一點點地瞭解這段戀情的傷痛關鍵。
        「米齊列說得對:『女人是禍水。』……她的神經系統十分過敏,最危險的是,她可能再陷入以前的錯誤裏,使我受著嚴重的困擾。她的脾氣時而壞到連我也無法忍受,暴烈而惡作劇。不瞞你說,有時我真是頹喪極了,她只於事情過後告訴我:『這種時候,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做甚麼。』」
        「時而會有危機產生,尤其當我冒險批評她的錯處,然而她更應予改善的是性格上的缺點——疏忽與不關心,欠缺活力與能力——唉!數不清哪!一切一切都有同一根源:低劣的教育,多年來的錯誤人生觀,壞同伴的邪惡影響。還有可能是別的嗎?
        「我秘密地告訴你這件事,並非由於心灰意冷,而是希望你瞭解生命對我而言,豈是一個玫瑰花壇,倒是平實得有如星期一早晨之物。」
        「她的家人試圖把她從我身邊拉開,藉口是她和她母親要為其兄弟料理家事,實際上這兄弟是個聲名狼藉的惡棍。他們勸她離開我,是因我賺得太少,對她無好處;說我只是用她來做模特兒,終會棄她於危難之中。天曉得!為了嬰兒,她這一整年幾乎沒有給我擺姿勢。最後她終於向我提出,我對她說:『隨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!可是,除非你要回到你從前生活的路子上去,否則我永不會雜開你的。』我勸阻她去那兒,但若她想去的話,我便由她去。」
        「今天我和那女人沉著了一陣子。我解釋我必須過一年負擔較輕的日子,以彌補我太沉重的往昔。我和她應明智地像朋友般分開。我告訴她:『盡可能正直地走下去,不要放棄,像我一樣善待孩子們,經常讓小孩知道妳是母親,那麼縱使妳只是個貧窮的僕役,是個可憐的娼妓,甚且妳有嚴重的缺點,妳在我眼中仍是好的。』其後,我出門走入深遠的鄉間,去跟大自然長談。」
        「一旦決定,我想儘快離開此地。當我付得起車資時,立刻走;沒有行李,沒有同伴,邁向研究之路。」「西奧,……我必須急忙前進,否則我會崩潰在這憂鬱之下……
        18839月,梵高獨自前往德藍特。走過許多村莊和荒野,盡量只顧寫生去。但那逝去的戀情,仍不時浸苦著他。每見村野窮婦抱著小孩,都令他雙眼濡濕。對那女人和小孩的憂思,使他覺得生命裏的哀傷何其多!他勉力寄情於作畫,但同時亦感茫然不知如何超越困難。他仍給她寫信,並寄上一點錢。
        11月,接到女人一封文理不通的信。他說:「我對她的憐憫與關愛仍未減,雖然看不出再度同居的可能性或好處,憐憫或許不是愛情,但那根是紮得夠深的。」12月,梵高終於再見到那女人,她當個洗衣婦賺活。他仍為她的體弱而擔憂,還有可憐的孩子們。他寫道:「我鼓勵她,勸慰她走目前正進行的路子。我的心帶著關切之情飛向她那兒。就幫助一個貧窮、被棄、生病的人來說,一個人到底能做到甚麼程度呢?我只能重覆我以前告訴過你的:無限。」「一八八三年對我而言,是艱難悲傷的一年,歲末之際尤其愁苦,愁苦難當。」
        哀傷之戀,至此告一段落。儘管梵高奉獻了偉大的愛情,無比堅忍不屈,與逆境抗爭,惟是到底愛非所愛,一切付諸流水已矣!
2002/06
參考書籍:梵谷書簡全集〈藝術家出版社〉

現代,假汝之名

        最近看了一個教育機構主辦的師生藝術展。學生是幼兒,塗抹的遊戲,正好讓這些初試玩藝的孩子們盡露天真漫爛的性情,童稚無知,不勝樂樂,令觀者同受感染,也看到澳門基層的藝術教育正不斷改進。然而,使筆者懷著深沉的思緒踏出展場者,卻是老師們的一批作品,稱曰「現代書法」。
        筆者淺薄,學書以來,只嚴格遵循扎根苦練,以古人為師。而浸淫日久,亦須遊歷觀摩,參讀過當代中國、日本及韓國不少書家作品,諸體羅列,繁茂各展,法古或創新,佳作無數。可是,書法若不以文字為媒介者,未曾見識!記得香港奇人曾灶財,滿街塗寫,有人捧之為書法家,寫得通不通他仍是寫中國字;這裡有人寫反轉字體,被評選為創意,但始終都沒有脫離了文字。雖然是幼稚園的老師,總不會不懂書法為何物?
        用紙筆墨胡描一堆蟲子草條,再冠以「現代」二字而稱之曰書法,應是對書法之侮辱了。在此請問這幾位幼稚園老師,你們的書法寫的是甚麼?有釋文可令觀者明白麼?不要自欺欺人,如果寫的根本不是文字,就請把它們稱曰「現代水墨」, 任 老師們如何亂搞抽象,絕無異議。或混作得夠出位者,更可能獲大眾鼓掌。教育工作者要敬誠謙虛好學,作為學生的典範,一言一行,步步為營。否則,輕者敷衍塞責,重者歪錯誤導,皆害患無窮。
        刻正於民政總署畫廊展覽的「策駑磨鉛」曹寶麟先生的書法展,讀其「有言在先」一文,說及他曾參觀了八十高齡的李可染先生藝術展,那是大師一生唯一的展覽。曹先生說:「一代大師尚且矜持如此,我們無法與他同日而語,但與某些人奮筆幾天就可搞一個展覽相比,似乎還比較愛惜羽毛。」這段說話頗值得我們戒慎於心。渴求得獎、以展求名,都請先老實地痛下苦功。嘩眾虛浮之作,最後還是被歷史的洪流沖走而矣。
2008/5/7

戰戰兢兢

        曾接觸過不少朋友,來看我工作室掛著的書法,便興致勃勃說要跟我學寫字,似乎這是又美又有趣的事。此時,我總自覺無言以對的歎一口氣,何解?一次又一次地,我細說自己學書的經驗:我寫書法的開始其實只是想靜心修養一下自己剛烈的脾性,每天兩小時的練字,比學習打坐有點勁兒。此外亦因當時正讀文字學,影響了我其後對篆書之鍾愛。二十年來寫書法變成我生活的一部分,就像每天衣食作息,這生涯一晃便磨掉了幾許青春、玩樂、甚至愛情等等,為刻苦鑽研而忘我,為寫到痴呆而自樂。
        中國書法本來不是今人之謂藝術,它只是文化生活之工具,我寫書法便以研究文學的心態,見識書海的博大精深,在不同的人生階段,逐步領悟這廣闊的歷史長河,最終仍以精神修行為目的。不過,每次回首曾走過的路,都令自己更嚴格地審視自己,前路就變得戰戰兢兢。因此,若人問我學書法,我怎不百感交集!我實在不能想像對學書的人說,你能預備付出多少刻苦的代價?也許,學書法真的要那麼嚴肅不苟嗎?隨意閒聊作消遣也行吧!請恕我固執,要娛樂有數不清的好玩事物,何必「玩」書法。
        時下所見,學書者眾,比賽展覽等真也熱鬧,其實,我的確希望書法這門學問有更多朋友肯努力以赴,把它發揚光大。不過,提高水平仍是首要的目標,以真誠慎行,更不能濫於浮誇。昨日參觀民政總署展廳之全澳書畫聯展,當中一副篆書對聯之上聯:「對華深有意」竟是反轉了的摹寫,我仔細察看,還以為是裝裱手誤。可見書者對篆字根本不識,又糊塗臨寫;然而最令人費解的是:堂堂顯赫之藝術評判諸君,竟然沒有鑒認出來?十多年前我曾買得一冊《吳讓之書庾信詩》,由上海書店影印出版,研習之下,發現當中一頁「動華」兩字是反轉了印刷的,印刷工人或不識篆書,膠片放錯之誤,但編者應難辭其咎了。我們學書法,真的怎能不戰戰兢兢啊!
2006/1/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