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畫案餘墨》
作者:童建穎
出版:同趣文藝工作室
出版日期:2015年6月
童建穎老師繼2012年出版了他的“邊緣信筆”文集後,今年初告訴我再出一本新書,份量與前本一樣厚重,題名“畫案餘墨”,真令我欽羡萬分。然而他囑我為這新書寫序文,讓我十分徨恐。自覺一向只能寫些孩子文章,或是強說愁思、自言自語的所謂散文,豈懂為童老師作品寫序呢?可是卻之不恭,勉力提筆,但願作為童老師茶案上的一點水滴,輕輕漫漫的,任自揮發好了。
一位畫家除了運用他的色彩點染人生,更將滿腔情懷感遇宣慰成文字,童老師已十分成功的創就其風格獨特姿態紛陳的“文字拓印”系列作品,這題材亦是我曾探索嘗試多年,可惜個人疏懶,偶試而終,無有成果。而童老師之強韌鬥志,苦心經營,樂此不疲,確是我的模範師友。不過,文字與繪畫結合的創作並未讓他滿足,人生長路,悠悠往昔,幾多故事,在筆、手與心間流轉,最後或非書畫可咸說,意猶未盡訴諸文章留下心跡,想是童老師鍥而不捨出版文集的原因了。
一切觸電般的影像,由瞬間至永恆,照射在畫家非凡敏感的心眼上。大象無形,卻充盈於血脈靈魂中。每一下深藏的觸刺,在突如其來的片刻;在偶爾撫摸的剎那,就會如小鹿跳躍,如萬馬奔騰,讓我們那顆不能自禁的心激盪起創作之泉,猛繪疾書而後快,精神上沒有比這更苦又極樂之事了!
讀童老師“畫案餘墨”中,來自畫家筆底的情結,最是扣人心弦。意想的畫面或照像,一幅一段的連繫,滲透著獨特的心靈影像:
“一張曾經的合影”。他從模糊記憶到眼見現實的合影照片,感受到人生就如各自書寫的小說,但作者勾起的回憶,卻能“啟動心靈深處的某個點,令思緒起舞,似乎又年輕起來。”創作的意欲,就是由此啟動。
在“家中老照片”裡,苦苦追尋證實祖父的姓名,反思文革瘋狂年代冷靜之後,他說:“文化沒有死絕。”對“先人留下了什麼?”他說:“……不是名、不是利、不是所有可觸及的物質條件,而是根植於血脈之中那似乎視而不見、卻在特定時刻會自然顯現的一切。”這是親情與影像更密切的描寫。
而最令人激動的是“畫像”。讀來有如一段微電影:開始時,帶引平靜的風景場面,回憶輕淡。情節由作者主動至被動的兩件寫生事件伸展。在短短的光景裡,文字逐漸構圖出一連串極深遂震撼的影像。及至結筆,竟如驚愕交響曲之戛然而止!讀畢,我內心不禁一陣悲愴,潸然淚下……
童老師前文集“邊緣信筆”裡,有他不少的遊蹤記錄。而在本集裡,他繼續寫下了他的遊歷心情,尋跡寄懷:
在“常春籐下——哈佛校園印象”文中,異地思故土的至深感慨:“作為經歷中國文革的同代人,漫步其間心情之複雜,可謂百感交集。”他思索一切的歷變都是國內外學者們所無法想像,在哈佛校園遊覽之間,感覺“陽光、草坪、春風之下似乎仍有一堵無形的牆”。然終是“圓了一個足以想像、仍不無遺憾的夢。”
不過,對於他曾經關愛又惋惜的澳門,寫“塔石新貌”裡,卻有了新的、變換角度的樂觀想法:“離你遠時離別人就近了,而離你近時也許從來就不曾想過……發展造就歷史,過去的終將過去,未來的必會到來。澳門將由澳門人的不懈努力來創造——跟上時代的節奏,追求永恆的美好。”這也令我起了正面的反思,無論要從哪方面去思考,積極可以讓自己活得更寬容。
童老師是我所遇過最積極創作、對藝術投心、尊師且愛學生的師友。當然,我深深明白到他的一些前輩、老師曾給他很重要的影響。他屢屢在文章中引述他們的言論,讓我們讀之獲益不淺。
在“默默的支持者——記美術評論家陶鷹先生”,他對童老師的抽象繪畫非常理解和支持。在他給的藝評中,其中一段可作為給年輕學藝者訓喻:“藝術貴在創造,這種創造不是杜撰,不是天馬行空;不是偽作,不是欺人;不是無根草。這確實是一種發現,一種水到渠成,一種實實在在奮鬥的結果;一種源自生活、源自傳統、源自久遠歷史、但又是發自內心的、經過拚搏、戰勝自我、摒棄了成見和功利的拘囿,為觀眾所接受的全新的藝術樣式。”
童老師與陶鷹先生的二十多年交往,在“邊緣信筆”裡談了,而此篇可算是一個終篇吧——陶先生走了。感懷這位支持者,童老師也必然“仍在努力,沒有放下畫筆。”
在“葉之乾坤——季曉煒作品淺讀”中他說:“在紛繁的當今社會,百花齊放、百家爭鳴。要創出新路不易,尋得獨特的角度更難。”
對藝術家的關懷,無論前輩同道,乃至後學的,童老師寫下一頁頁的真誠記文,對從藝的想法語重心長。如“名家之後的思考——趙嘉陵對藝術的關注”,他說:“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對當代藝術不斷形成衝擊……然而,真正經得起考驗的藝術品、藝術家,仍需要時間的積澱。”“因由中國改革開放步伐的加快,藝術市場與藝術展示的活躍……藝術之路的艱辛漫長,沒有誰能夠保證投資必有回報,成功因素極其複雜,更多的是面臨無情的篩選和淘汰,或是永遠的被埋沒、或是不知何時被重新發現。屆時的價值體現已經和作者本身無關,如同博物館中的佚名之作,確為最佳例證。”
最後,仍深深記憶2012年7月,童老師的“邊緣信筆”在澳門書市嘉年華舉行新書發佈,他說:“出版方給他宣傳稱之為上海師範大學‘教授’,其實是個誤會。”於是他寫了一篇“終身不是教授”在澳門日報上作回應。文中說:“得益於教職的是學而知不足、溫故而知新、終身不是教授。”又說:“我明白藝無絕處、學無止境。儘管人們普遍認為在大學任教肯定就是教授。中國最初開始設置學銜,排得上名的都是學界高人,吾輩當然不是。而當今的中國,早已不缺教授。我,自然不是,且終身不是。”
我作為代表出版方,當時大意的隨俗流而作宣傳,對性情耿介的童老師有冒昧之處,唯有趁此補致誠懇的歉意。不過,又正如他文中亦引“史記”及“後漢書” 中最早的解釋:“教授作動詞解,傳授知識而已。”那麼,我們就以古之詮釋,管它“教授”或教授,重要的都只是真心肯為孺子牛而矣!
能再次為童老師出版新書是我的榮幸。不會放下手中筆的他,靈思汩汩,往後將有更豐碩的文藝成果,我們是繼續熱切期待的。
李哲雲代序於澳門
2015年3月
2015年7月14日刊於澳門日報